"看女儿遗体推走我真想反悔,拦下来!"52岁的父亲祝升哭了...
20多名亲属围在一旁,沉默地目送。22个月大的小孙女在大人怀里,看着远去的推车,叫了一声“妈妈”。“咚”,手术室的门关了...
浙医二院,32岁的祝梦月的遗体被手术推车送进器官移植手术室。
几个小时前,祝升和妻子、女婿含泪在器官捐献书上签下了字。
突发脑溢血,年轻妈妈倒了
祝升是城西一家电力安装公司的工人,年带妻子许音从老家江西来杭州,已经15年了。他每天5点半起床,坐两趟公交车去三墩上班,在各个工地上干活。
这当中,祝梦月结婚生子,为他们留下了孙子、孙女。如今大儿子9岁,小女儿才1岁多。
余杭某小区,60平左右的房子,这是三代六口人的家。房子太小,祝升在客厅位置隔出一个小房间自己住。开门时,许音神情疲惫,脸上全无血色。
““6月11号那天晚上回来吃饭,她说头晕,在沙发上躺一下。后来起身说,去看看小孩写作业写完没,就晕倒了。”许音从沙发上坐起来时,看到女儿就摔倒在孩子的房间门口。她喊来祝升,把女儿扛起来,医院,在车里时,就感到人不对劲了。
“就这么一个女儿,从小我亲身带的,从来没离开过......”许音急促又无力地叹了口气,她大概已经没有泪好流了。
医生的诊断是,因脑血管畸形致突发脑溢血。
女儿在一家零售店里上班,性格开朗,平时身体健健康康。脑血管畸形,祝升全家人对它一无所知,它却命定般向女儿和这个家突然袭来。
去看看孩子写作业,成了祝梦月留给父母和孩子的最后一句话。
哪怕是倾家荡产,总希望还有奇迹
祝医院,当晚转浙二,到12日凌晨两点多,在重症监护室里开始紧急手术。这是祝升最揪心的一次等待,他不但不能影响它,反而被彻底排除在外。
女儿始终无意识,更无法说话。到13日,医生说,人是救不回来了,如果想她回去,可以安排救护车送。
““我不可能让她年纪轻轻就这样走,死马当活马医吧,哪怕是倾家荡产呢!总希望还有奇迹......”祝升说。头一天白天,许音还在家里看着孙子孙女,但想着随时可能被通知女儿的噩耗,她怕赶不及去,很快把医院,在旁边旅馆住着。
在医院这些天,老家村里人听说了,也一拨一拨地赶到杭州来探望。
“她戴着呼吸机,各种各样的管子插着......只有在要做CT、磁共振的情况下,推出ICU的间隙我们才看得到人。”医院过道、门口,踱来踱去。
当然,全家人还有个惦记——每天上午10点到10点半,有个重症监护室病人探视时间,但只能通过视频。视频镜头从1号病床开始一张张扫到16号床,每个床位停留半分钟左右,循环播放,尽管画面无法推近,总算看得到人。
到第3天,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告诉祝升,按现有的医学技术,手术无法再做了,并跟他讲了病人死后有器官捐献的事,可以帮忙联系红十字会。
祝升木然地应下来。浙江省红十字会器官捐献协调员何炯来了。
既然救不了她,为什么不能让她去救别人
在祝升的老家,十里八方的村子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思想——人要走的完整。祝升甚至还听说隔壁的村子更讲究,年纪轻在外面死掉的,不好进村,有的人家没办法,只能半夜三更偷偷地搬运遗体,这被称作“偷丧”。
““我和女婿商量,我们俩是同意的。我想,既然救不了她,为什么不能让她去救别人?虽然我看不到她的器官在哪里,最起码这些东西还活在这个世上,她的眼睛还看得到这个世界,不管多少年都是个念想。”祝升说。但第一次并没有谈拢。
走廊上,来自老家的几位家属都听到了何炯与祝升的对话。一位家属连话都没听完,朝何炯上下打量一眼,转身走了。
“医院走廊里,我们家属太多了。有的亲戚觉得这种做法太残忍,说我们做父母的不好这样做。要是在老家,这种事情根本谈都不要谈的。”祝升说。
这样的情绪也直接影响到了坐在另一头的许音。她哭着不讲话,憋了一会儿说,“我不舍得,我不同意。”何炯没有继续再说。
过了十几分钟,许音走过来,“其实我也是想得通的,我只是舍不得......”
何炯第二次来确认意愿时,祝升找了个安静地方,和妻子、女婿一起在捐献书上签了字,同意将女儿的心、肝、肺、双肾、两角膜予以捐献,去帮助其他人活下去。
他后来甚至还做了自己妹妹和小舅子的工作:“我知道你们也舍不得的,但是救不了,那就让她去救别人吧,给别人一条生命,这是积德的事。”
捐献这件事,父亲祝升看起来是家里最坚定的。
6月20日下午3点半,医生推着手术车将祝梦月遗体送到手术室。
“我看着推车,女儿整个头部已经内出血肿胀。送女儿进去器官移植的一瞬间,我真想反悔,拦下来!”祝升说着已经泪流满面。
第二天女儿遗体火化,祝升心里稍微平衡一点点,“想想人没了还救了别人,心里才有一点安慰。当时不做这个决定的话,烧掉也是烧掉了……”
回乡:父亲一连发了7条朋友圈
6月21日上午9点40分,祝梦月遗体火化。10点50分一家人捧了骨灰盒,随剩下的几位亲戚开车5个多小时,回江西老家。
村里人大多已经知道了祝家女儿没了。走得近的亲戚邻居提早帮忙设好了灵堂、桌席,老乡亲友纷纷吊唁,给了你一百我两百的慰问金以示慰问。
在老家待了5天,祝升和许音一直没出过门。几乎不发朋友圈的祝升,这几天一连发了7条,从“责难”女儿“对不起爱你的亲人朋友”,到“愿女儿来生没有苦痛灾难”。
安葬那天,有疑惑的老乡走近身,拉拉许音的袖子反复问:“你确定(遗体)是完整的吗?你确定没有摘掉?你自己看到了吗?”
“我都看过,我肯定看过。”
许音听着,心里被挖了一样难受,又不想让人家有想法,她瞒了过去,说只捐了角膜。
女儿走了之后:一家人无限的思念
女儿走了以后,祝升回到杭州。天气很热,在户外作业时祝升满脑子想的都是女儿,没法安心干活。老板体谅,让他请了假。
女婿江朗每天开滴滴,只不过现在变成中午出门——他得管孩子写作业,以前这都是祝梦月管的。江朗内向寡言,晚上回家后,吃饭、洗澡、睡觉。他和两老心里难过,但谁又安慰得了谁。
女儿走后,祝升把放在床头的一张小孙女和女儿的照片挂到了客厅。祝升说,农村里讲走得早的人,不能把照片挂在家里,但他不信这个。
“她才22个月,我就怕她忘了妈,以后连这两个字都不会叫了。”吃饭时,他有时候会问问小孙女:妈妈呢?小孩指指墙上的照片,意思是妈妈在那儿。
前两天,孙子不肯写作业,祝升发火训了他一顿,“我说,妈妈不在了,你更要努力,你是没妈管的孩子,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了。他被我训得掉眼泪。我说,妈妈没了你没流眼泪,我这样骂你,你倒流泪了。”
小孙女也许还不懂在仅22个月长的人生中,自己和这个家经历了什么。从妈妈出事以来,她几乎再没看到过妈妈。出殡那天,她在奶奶许音怀里,看到人群中那张用手机自拍照放大的妈妈遗像,用小手指指,轻轻叫了一声:妈妈!
冲破阻隔的过程会很长,但总会更好
祝梦月是余杭区其所在街道的第三例器官捐献者。而整个余杭区,自年红十字会开始独立运行,并开展器官、遗体、组织捐献这项工作以来,至今已有器官捐献19例、遗体捐献16例、角膜捐献34例。
余杭区红十字会会长吴芳华说,年她刚到红会,那时候有人主动来表达捐献意愿的情况几乎是没有的。
个人与社会,对器官、遗体、组织的捐与受都有着双向的需求,而这当中无形的阻力与束缚却相当大。
吴芳华认为,阻力主要来自世俗观念,“因为中国传统观念向来都是讲人要完完整整地来,完完整整地走。就像殡葬改革,从土葬到火葬的推进都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,你就可以想象器官捐献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恐惧、残忍和无法接受。”
有的人甚至会说难听的话——“你把你的谁谁谁给卖了。”但总有一些努力冲破阻隔,走在前面的人。
比如我遇到的祝升一家,再比如杭州有一位48岁的淋巴癌患者,他给余杭区红会留下一封信,信中说:“我知道遗体捐献是用来干什么的。我不在乎医学院的学生们在我身上动多少刀,我在意的是,这些学生跨出校门后不动错一刀。”
让大众了解、理解遗体、器官、组织捐献是一个过程,它大概会很长。但总会更好。那些勇敢的先行者,和他们的家人都值得致敬。
(文中涉及人物均为化名)
向平凡的父亲和一家人致敬
向所有勇敢的先行者致敬
是你们让无力者用力,悲观者前行
记者钟玮
编辑小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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