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记得这是父亲第多少次独自带母亲去省城看病了，当父亲牵着母亲的手，走在被雨水刚刚冲刷过的高铁广场时，从他们孤零而寂寞的背影中，我能感觉出他们的无助。而母亲回头看我的一刹那，我知道，她是想我也能陪着去。可是，我却不能。
下午，送二老去高铁站时，父亲一再推让，生怕我上班迟了到，还说坐公交也方便。我坚定的说要送他们，反复解释了自己会把握好时间的，他们就没再坚持了。路上，我跟母亲说，待我闲了，就开个车带他们到处走走。母亲听了很高兴，眼里还生出了一丝期待。我知道母亲对于我的依赖，一直以来都是，可她却不得不跟着父亲，去一个她不知是远还是更近的地方。
与以往不同的是，医院看病是赞同的，甚至还是积极主动的，她不仅没有像以前那样表现激烈，连包裹都是自己收拾的。七十多岁了，或许母亲知道自己与子女在一起的时间十分有限，而她的孙子孙女又都在为高考拼搏着。当看到自己的儿女在为了下一代，或陪读在外，熬尽憔悴，或奔于繁忙，难有空闲时，母亲表现出特别的理解，日夜与父亲相伴，守得日落西山，望得月明如洗，华发如丝。她只想强拉生命的长度，好多有一些岁月陪陪她的儿子女儿。当母亲迈着碎步往高铁站口奔去时，那一刻，我的心里竟一阵发酸。回来的路上，我的眼里总晃动着二老的身影，催促或搀扶着，渐渐的模糊起来。
雨一直下，除了几辆载客的出租车，路上其实没几个行人的。前方，是一对颤颤巍巍的老夫妻，男的走路有些显困难，步伐很快，步幅却小，很明显脑血栓的后遗症。虽然横过马路没有红灯，可他们为了避开飞溅的污水，还是让着一辆又一辆车，就那么在雨中，相携着……。突然，我就想到了自己的父母，待到了省城，他们在雨中的定格，会否亦如眼前的这对老人，萧瑟如斯呢？
回到了办公室，雨已经停了，我打开了窗户，然后靠在了椅子上。此时离上班还有一会，我没有急着开电脑，闭着眼，却闻到了桂花的香。这是雨后的桂花香，清新中透出一股浓浓的味，亦香亦淡，亦远亦近，把我带到了老家的小院中。
我记得，老家的小院中也有一棵这样的桂花树。一到八月，金花银朵，挂得满枝满丫，香溢满园，连带那泥土也芬芳了。像这样的桂花树，村子里还有很多，家家户户，门前屋后，总有一两棵。于是，粥饭里就会有桂花的香，连女人的衣服里，孩童的读书声，也能闻见独属于这个季节特有的香。
这些年来，不管身在何处，无关岁月变迁，只要一闻见桂花的香，我就会不自觉的想起家乡，想到小院，想到柴炉煮的稀饭，想起父母背着锄头归家时的情景。月色中，母亲喂猪、唤鸡、收衣、煮饭、洗刷，没有片刻的闲暇。而待吃过饭，她就会又端出针线篓，打鞋样，纳鞋底，缝缝补补，直忙到灯花落尽，夜深人静，而我们一个个都趴在桌子上睡着了。
喜欢桂花的香，是因为喜欢八月节，喜欢一家人在一起团聚的日子，一边品尝甜甜的的冰糖月饼，嚼得脆生生的，碎成一粒粒，然后随口水咽进了肚子里。一边欣赏那天上的明月，圆圆的，忽而在云中穿梭，忽而月挂柳梢头。不舍中秋节这么快就过去，于是与小伙伴们跟在月亮后面跑，唱着再也记不起来的歌儿，打着再难合起的拍，吵着劳碌的大人们半夜起床，“再不回去睡觉，把你们小×割掉”，吓得一个个捂着“卡当”往回跑。于是，在桂花的弥香中，一梦到天明。
而在高铁站，当望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孤独的离开，在风雨中吃力的撑着被吹变了形的雨伞时，那种“相依为命”的凄凉突然就触动了我，又似给了我一记耳光。父亲几次回头，似在叮嘱母亲小心点，或是让母亲走快点。匆匆的脚步，每一步，都似在蹒跚。而我，却不得不选择离开。
我不知道如此坚持的去做一件事情的对与错，或许后悔只是在以后，在某年我也老了的时候。可是此刻，我唯能负疚逆行，而把孤独留给了老人。
桂花开了，满树满丫，香满小院，我又想家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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